中秋佳节,夜凉如水,一轮圆月悬挂高空,清辉滢滢。遥远的故乡该也是万家举杯的时候了,我放任目光在隐隐约约的灯光处游离,一缕乡愁萦绕于心、挥之不去。
不远处的迪厅音乐如火,喧嚣而直率,一群剪着平头的女孩正在入口处挤挤攮攮,亮晶晶的服饰裹得她们曲线毕露,猩红的嘴唇、发亮的眼圈、惨白的脸蛋,她们是都市暗夜里的灵魂。
推开那扇隔音门,震耳欲聋的“蓬嚓、蓬嚓”声立刻充沛着耳鼓,视线里人影绰绰,几束赤橙黄绿青蓝紫在旋转的舞池上空光怪陆离,霓虹光雨来回逡巡,淋得人影如鬼魅。我小心翼翼地沿着铁索楼梯拾阶而下,看着舞池里疯狂嘶叫的同龄男女,忽然感觉自已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去时,天际飘来了一阵扣人心弦的歌声,“都是你的错,轻易爱上我,让我不知不觉满足被爱的虚荣……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低沉而又略带磁性的嗓音,真的是张宇吗?后面的男女高叫着,尖锐地吹着口哨,狂热地前涌着,把我挤到了最前围,恰当好处让我看清了台上的一切。唱歌的人有着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因为打了摩丝,显得有些湿润,俊美的脸上长着两道浓浓的剑眉,高挺的鼻子,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长得确实有点象张宇,但我觉得他比张宇更多了那一点点帅气。
他就那样玉树临风地站在台上边舞边唱,动作纯熟地转身、摆胯、耸肩、甩头……舞姿潇洒流畅,举止优雅自如,脸上那份淡淡的如春风化雨般好看的笑容更象冬日暖阳一样的亲切温馨,我不由自主地为他出色的表演鼓起掌来。
一曲终了,他跑到后台跟乐师一阵耳语,然后脱掉了外面的蓝色外套,一袭紧身的白衣白裤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身材。
乐曲极美的前奏流了出来,轻轻的淡淡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一首柔曼抒情的歌曲,可是我又有点纳闷:在这样一个观众渴望发泄的“的士高”舞厅里,唱这样没有动感的歌曲不会遭人非议吗?
“带来一首《桃花源》,希望大家能喜欢。”他深深鞠了个躬,握紧话筒,后退几步。“你说你是前世的花,为我才开到现在;你说你是后生的蝶,为我此生早飞来。”他用着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嗓音,冰润润的,象家乡特制的香蕉糕,一入口就化了。人群中开始有人起哄,然他还是自若地接着唱:“心中的桃花源,红尘已看不见,为你留下的那首歌,我会唱到永远……”他的歌声轻柔如木棉的飞絮,远观不可近的绝尘,不知不觉竟摇落了我的眼泪。心里莫名地感动起来,在那个幻梦一样的彩灯光雨下,我好希望自己也可以去看看他歌声中那个美丽的桃花源。忽然,那张深情的面孔就晃到了我的面前,他掏出一张硬纸板塞到我手里,说:“给你,歌词。”我惶惑地看着他,感觉所有的人群都退到了好远,所有的喧嚣都撇在了一边,歌舞笙平中忽的升腾起了一个桃花源,只有他在歌唱,我在聆听。
他谢幕的时候冲我灿然一笑,随即消失在灯火阑珊外。我怅然地攥着手中的歌词,善感的心顷刻变得湿漉漉的。
劲歌音乐又起,人们又开始热烈地狂跳起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出接踵摩肩的人群,用手中的副券到吧台换了杯柠檬汁,坐在无人的座位上看着《桃花源》的歌词慢慢啜饮着。
身后有人轻拍我的肩。
“是你。”望着那袭白衣,我惊喜地叫着。
他大墨镜遮盖下的俊脸依然有暖暖的笑意,一如刚才唱《桃花源》时那样的动人。“这里太吵了,我们出去走走,好吗?”望着他摘下墨镜后颇具盅惑力的眸子,我不懂拒绝地点点头。
沿着白鹭州干净整洁的石径慢慢走着,路灯把我们投在地上的身影拉长了又缩短,缩短了又拉长。
“你经常来迪厅吗?”他问。
“不。”
他沉默了一会,说:“以后不要来这种地方,你不属于这里。”
我望着他,摇摇头,答非所问地:“我觉得你比较适合唱抒情的轻柔一类的歌曲,《桃花源》唱得真好,很让人感动。”
“我是个流浪歌手,我没有权力选择自己喜欢的歌。”他有点颓然地摇摇头,“今晚是我第一次在‘的厅’里唱《桃花源》,其实只缘于你的一脸纯洁,知道吗?小桃红。”
刚要问他为什么把我叫作小桃红,一个卖花的小姑娘来到了我们面前。“大哥哥,买朵红玫瑰送给漂亮姐姐吧!姐姐长得真漂亮,您就买一朵吧!”
我的脸颊霎时飞起了红云,他却蹲下身一本正经地对小姑娘说:“小妹妹,哥哥只是一个流浪歌手,我没有权力许诺爱情的。相逢是缘,相守要份,我希望有天能来买你的玫瑰花,但不是现在。”他掏出五块钱塞到女孩手里,直起身长吐了一口气。
莫名其妙我想起了一首歌叫《流浪歌手的情人》。
“我来自藏北,先天良好的声乐条件驱使着我勤学苦练朝五晚九,1996年我只身南下投奔一个演艺界的老师,越发卖命练习渴望功成名就。我以为前方春花灿熳,理想离我只有一步之遥,但当相去甚远的现实夹杂着肉体苦痛之外的精神创伤频频而来时,我开始自怨自艾不思进取甚至一蹶不振。可是我还是要生活的,所以我只能随着私人组织的歌舞团忽东忽西的赶场。赶场的流浪艺人是歌手的次品,天天泡在那些纸醉金迷的人群中,带着灯光粉饰过的笑容迎合观众,其实很累的。”他高仰头望望月空,又回头看看我,忽然眸光闪烁:“但我认为自己唱得并不比那些专业歌手逊色,我想只要自己咬紧牙关不言放弃,前方应有一个属于我的没有喧嚣杂乱没有利欲熏心的桃花源在等着我,真美!那片如海洋如草原一样的桃红色。”他痴了一样地低声喃喃。
月色静静流淌着,他问我“你住哪里?”
“宝山路。”
“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刚要说不用,他已拦下了一辆“的士”。
一路无言到了目的地,他有些慌乱地握住我在深秋静夜里因凉意或局促而冰冷无比的手说:“小桃红,再见或者永别!”
“希望是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