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传全文选自《晋书》中列传第十九:
阮籍,字嗣宗,陈留尉氏人也。父瑀,魏丞相掾,知名于世。籍容貌瑰杰,志
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或闭户视书,累月不出;或登临
山水,经日忘归。博览群籍,尤好《庄》《老》。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
忽忘形骸。时人多谓之痴,惟族兄文业每叹服之,以为胜己,由是咸共称异。
籍尝随叔父至东郡,兖州刺史王昶请与相见,终日不开一言,自以不能测。太
尉蒋济闻其有隽才而辟之,籍诣都亭奏记曰:“伏惟明公以含一之德,据上台之位,
英豪翘首,俊贤抗足。开府之日,人人自以为掾属;辟书始下,而下走为首。昔子
夏在于西河之上,而文侯拥彗;邹子处于黍谷之阴,而昭王陪乘。夫布衣韦带之士,
孤居特立,王公大人所以礼下之者,为道存也。今籍无邹、卜之道,而有其陋,猥
见采择,无以称当。方将耕于东皋之阳,输黍稷之余税。负薪疲病,足力不强,补
吏之召,非所克堪。乞回谬恩,以光清举。”初,济恐籍不至,得记欣然。遣卒迎
之,而籍已去,济大怒。于是乡亲共喻之,乃就吏。后谢病归。复为尚书郎,少时,
又以病免。及曹爽辅政,召为参军。籍因以疾辞,屏于田里。岁余而爽诛,时人服
其远识。宣帝为太傅,命籍为从事中郎。及帝崩,复为景帝大司马从事中郎。高贵
乡公即位,封关内侯,徙散骑常侍。
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
遂酣饮为常。文帝初欲为武帝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钟会数以时事
问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以酣醉获免。及文帝辅政,籍尝从容言于帝曰:
“籍平生曾游东平,乐其风土。”帝大悦,即拜东平相。籍乘驴到郡,坏府舍屏鄣,
使内外相望,法令清简,旬日而还。帝引为大将军从事中郎。有司言有子杀母者,
籍曰:“嘻!杀父乃可,至杀母乎!”坐者怪其失言。帝曰:“杀父,天下之极恶,
而以为可乎?”籍曰:“禽兽知母而不知父,杀父,禽兽之类也。杀母,禽兽之不
若。”众乃悦服。
籍闻步兵厨营人善酿,有贮酒三百斛,乃求为步兵校尉。遗落世事,虽去佐职,
恒游府内,朝宴必与焉。会帝让九锡,公卿将劝进,使籍为其辞。籍沈醉忘作,临
诣府,使取之,见籍方据案醉眠。使者以告,籍便书案,使写之,无所改窜。辞甚
清壮,为时所重。
籍虽不拘礼教,然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性至孝,母终,正与人围棋,对
者求止,籍留与决赌。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及将葬,食一蒸肫,
饮二斗酒,然后临诀,直言穷矣,举声一号,因又吐血数升,毁瘠骨立,殆致灭性。
裴楷往吊之,籍散发箕踞,醉而直视,楷吊唁毕便去。或问楷:“凡吊者,主哭,
客乃为礼。籍既不哭,君何为哭?”楷曰:“阮籍既方外之士,故不崇礼典。我俗
中之士,故以轨仪自居。”时人叹为两得。籍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
对之。及嵇喜来吊,籍作白眼,喜不怿而退。喜弟康闻之,乃赍酒挟琴造焉,籍大
悦,乃见青眼。由是礼法之士疾之若仇,而帝每保护之。
籍嫂尝归宁,籍相见与别。或讥之,籍曰:“礼岂为我设邪!”邻家少妇有美
色,当垆沽酒。籍尝诣饮,醉,便卧其侧。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兵
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识其父兄,径往哭之,尽哀而还。其外坦荡而内淳至,
皆此类也。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尝登广武,观楚、汉
战处,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登武牢山,望京邑而叹,于是赋《豪杰
诗》。景元四年冬卒,时年五十四。
籍能属文,初不留思。作《咏怀诗》八十余篇,为世所重。著《达庄论》,叙
无为之贵。文多不录。
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
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遂归著《大人先生传》,其
略曰:“世人所谓君子,惟法是修,惟礼是克。手执圭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前
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党,长闻邻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独不见群
虱之处裈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裈裆,
自以为得绳墨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处于裈中而不能出也。君子之处域
内,何异夫虱之处裈中乎!”此亦籍之胸怀本趣也。
译文为:
《阮籍传》译文阮籍字嗣宗,陈留尉氏人,父亲阮,魏国的丞相掾,在当世知名。阮籍容貌奇美俊伟,志气开阔奔放,傲然独立,任性不受羁绊、喜怒不显露在表情上。他博览群书,尤其喜好《老子》《庄子》。嗜酒并能够长啸,又很会弹琴。当他得意时,竟忘记了自己的形骸和举止。当时人多说他痴呆,只有他同族兄长阮文业每每赞扬佩服他,认为他超过自己,因此大家都一齐称赞他奇异的才能。
阮籍本有剂世之志,正当魏晋之际,天下多有变故,名士很少有能保全自己的,阮籍为此不参与世事,便经常饮酒至醉。文帝司马昭想为武帝司马炎向阮籍求婚,阮籍醉了六十天,文帝没有说话的机会才中止。钟会多次问他一些时问题,想趁机找出差错来治他的罪,阮籍以大醉而豁免。在文帝辅政时,阮籍曾从容不迫地对他说:“我平时曾经游历过东平,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司马昭很高兴,便授予他东平相的职位。阮籍骑着毛驴到任,拆毁了原来的府宅屏障,以便内外相望。法令轻平简约,十来天便回京,司马昭推荐他做大将军从事中郎。
到了司马昭辞让九赐之封的时候,公卿要辅助他登帝位,让阮籍起草劝进书,阮籍喝得大醉忘记了起草,公卿们临到公府时,让人来取,见阮籍在伏案醉眠。使者把这事告诉他,阮籍写在案上,让人抄写,没什么改动,言辞十分清正难辩,被当时的人所推重。
阮籍虽然不拘于礼教,但是讲话言辞深远,不评论别人的好坏。天性特别孝顺,母亲死时,他正和别人下围棋,对弈者请求中止,阮籍留对方一定下完这一局。事后饮酒二斗,大哭一声,吐血好几升,母亲下葬时,他吃了一只蒸猪,喝了两斗酒,然后与灵柩诀别,话说罢了,又一声恸哭,于是又是吐血几升。伤害了身体,骨瘦如柴,几乎丧了生命。裴楷前往凭吊,阮籍披头散发,箕踞而坐,醉眼直视,裴楷吊唁完毕就离去。 阮籍又会做青白眼,见到崇尚礼义的世欲之士,就用白眼相对。嵇喜前来吊丧时,阮籍便用白眼看他,嵇喜很不高兴地退了出去。嵇喜的弟弟嵇康听说之后,便带着酒,挟着琴造访了他,阮籍很高兴,便现出青眼。因此礼义世俗之士嫉恨他如仇人,而文帝司马昭总是保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