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调第二十五之三十二、远志小草
(原文)谢公始有东山之志,后严命屡臻,势不获已,始就桓公司马。于时人有饷桓公药草,中有“远志”。公取以问谢:“此药又名‘小草’,何一物而有二称?”谢未即答。时郝隆在坐,应声答曰:“此甚易解,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谢甚有愧色。桓公目谢而笑曰:“郝参军此过乃不恶,亦极有会。”
(译)谢公(谢安)起初要在东山隐居,后来朝廷的任命屡屡下达,情势迫不得已,谢安就担任了桓公(桓温)的司马。当时有人给桓公送来一些草药,其中有“远志”。桓公拿来问谢安:“这种草药又名‘小草’,为什么一个东西会有两个名称呢?”谢安没有马上回答。当时郝隆也在座,他应声答道:“这好理解,隐没的叫‘远志’,长出来了就叫‘小草’。”谢安非常羞愧。桓公看着谢安笑道:“郝参军的这番解释实在不错,也很有意味。”
排调第二十五之三十五、那得不作蛮语
(原文)郝隆为桓公南蛮参军。三月三日会,作诗,不能者,罚酒三升。隆初以不能受罚,既饮,揽笔便作一句云:“娵隅跃清池。”桓问:“娵隅是何物?“答曰:“蛮名鱼为娵隅。”桓公曰:“作诗何以作蛮语?”隆曰:“千里投公,始得蛮府参军,那得不作蛮语也?”
(译)郝隆担任桓公(桓温)的南蛮参军。三月三日聚会,大家作诗,不能作的,罚酒三升。郝隆起初因为不能作诗受罚,喝下之后,他拿起笔来就作了一句:“娵隅跃清池。”桓温问道:“娵隅是什么?”郝隆答道:“蛮人把鱼叫作娵隅。”桓温说:“作诗为什么要用蛮语?”郝隆说:“我不远千里投奔您,才得到个蛮府参军的职位,怎能不用蛮语呢?
囧极就搞怪的郝隆
云遮世说 编写
上回《囧极就搞怪的郝隆1》说到,郝隆在进入官场后,居然敢捉弄上司。我先来说一个他捉弄人的故事,被捉弄的对象是谢安。
话说谢安被后世誉为“千古风流第一名相”。论功业,谢安比管仲、诸葛亮不遑多让;而论风流,谢安的确当得起“千古第一”的名头。但是在事业的起步阶段,谢安却曾在无意间躺枪,被同僚郝隆的风凉话浇了一个透心凉。
当时,一直隐居的谢安因为家族因素,迫不得已担任了桓温的司马。我在网上看过一篇文章,是一位“郝黑”写的,对郝隆各种不满统统发泄在对这一则故事的理解里。这位“郝黑”先对这则故事发了一通议论,完全不顾时代背景,只管不加分析地引用某书的直译,说谢安出山是因为“朝廷的任命屡屡下达”。对此,我先不做深入解读,毕竟我这里主要谈郝隆;谢安的情况,熟悉的人自会知道。只是强调一下,谢安出山之因,首先并非皇帝多次招聘,而是因为家族需要。
闲言少叙。这时,有人给桓温送来一些草药,其中有一味叫“远志”。桓公就问谢安:“这种草药又名‘小草’,为什么一个东西会有两个名称呢?”不知道谢安本来就是个慢性子还是装傻,总之,平时清谈起来一套一套滔滔不绝的谢安没有回答。书中原文是“谢未即答”。这时郝隆也在旁边的座位上,就回答说:“这好理解,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先不翻译,下来再辨析)而那位“郝黑”又来了,居然臆想为“郝隆不等谢安说话,抢着说”——拜托,原文没有这么说,你不要这样腹黑好不?实际上,不但郝隆没有抢着说话,甚至在学者余嘉锡的引注里说到——李详云:“御览九百八十九引‘郝隆在坐’下有‘谢因曰“郝参军有知识,试复通看”’二语。”——也就是说,是谢安无法回答,才请大家公认知识渊博的郝隆解释的。拜托这些乱解读古文的哥们,能不能稍微多看一点相关文章,再说自己的看法,行不?信口雌黄是王衍的恶习,不是我们应该学的。
再有,郝隆的话本来就是个双关,我刚才讲的时候没有翻译,是因为不好直接翻译。
按余嘉锡的引证,《尔雅·释草》中对此问题也有解说。大致的意思是,这味草药的根部叫做“远志”,长出的叶子叫“小草”。而在古文中,植物的根部称为“处”,长出地面的茎叶部分叫“出”;《本草》中也明言:“远志一名棘宛,其叶名小草。”也就是说,郝隆的回答首先是建立在他博览群书的基础上,人家郝隆的确知道这种草药两种不同名称的来由,这句回答的字面意思也确实言而有据,可以直译为:“埋在地下的根部叫‘远志’,长在上面的茎叶叫‘小草’。”(远志之与小草,虽一物而有根与叶之不同。叶名小草,根不可名小草也。郝隆之答,谓出与处异名,亦是分根与叶言之。根埋土中为处,叶生地上为出)。
另一方面,古人以隐居不仕为“处”,隐居者称为“处士”;出山做官叫做“出”。所以郝隆的话也就可以意译为:“这玩意隐居在山中时候叫远志,出山在人面前露脸就成了小草。”
谢安当然听懂了郝隆的讽刺话,所以很羞愧。桓温看着谢安也笑了,说道:“郝参军的这番解释实在不错,也很有意味。”后人评价:“既协物情,又因以讥谢公,语意双关,故为妙对也。”大致上就是说,郝隆的一语双关,贴切自然,是难得的妙趣横生的回答。
那个无知的“郝黑”又放厥词,先是把桓温的话(郝参军此过乃不恶)翻译为“郝参军这样过头的玩笑也不是恶意的”。拜托,“过”字的意思不是“过分”,几个版本的《世说新语》笺注都说“过”就是“通”,就是“解说、解释”的意思。“不恶”也不能翻译为“没有恶意”,而是“不错”。你自己不会翻译就不要不懂装懂。“郝黑”还说,以“谢安的地位完全”可以“扒下郝隆的屁股打板子”。拜托,这个时候,两个人都在桓温手底下干事,是地位相当的同事而已,你不要从头到尾地臆测一个短短的故事,好不好。
好了,不想对那个装文雅的文盲多说了。来说一下郝隆捉弄顶头上司、当时权势无二的桓温的故事。
这时,郝隆在桓温麾下担任的官职叫做“南蛮参军”。东晋时候,参军已经由汉代的实权派演化成纯粹的将军府幕僚。至于在“参军”前加上一个“南蛮”的前缀,纯属随意添加——大家都是“参谋军务”的“参军”,都是头儿给自己手下攒的人才,不加上“骑兵参军”“建威参军”之类的名号,不但容易乱套,不好区分尊称,而且也显得官位冗余得象狗尾续貂似的,所以就加一些名头,并没有特别的含义,或者有什么特别的职务范围——但是郝隆就让这个官职有了特定的含义。(当然也有说法是,桓温曾任南蛮校尉,即驻守南方少数民族地区的将领。郝隆是因为在他府中任参军。所以称为“南蛮参军”。但是桓温此时显然不是南蛮校尉了,所以此说存疑)
三月三日,桓温举行宴会,大家饮酒赋诗。不能作诗的,罚酒三杯。开始的时候,郝隆因为写不出一句诗,被罚喝了三杯酒。但刚喝完罚酒,郝隆就拿起笔来写了一句“娵隅濯清池”。桓温问:“娵隅是什么东西?”郝隆说:“蛮人把鱼叫娵隅。”桓温有点不理解:“作诗为什么要用蛮语?”郝隆说:“我从几千里外跑来投奔你,才得了个南蛮参军,怎么能不说蛮语呢?”桓温大笑。
以郝隆的才气,自然不会连一句诗都做不出来。有人说他“始而酒壮怂人胆,继而酒后吐真言”,绝对错误,以晋人之风绝非如此。我以为,轮到郝隆时,他应该还在想着,怎么才能充分展示自己。要做一句普通的诗,郝隆不至于做不出来。就比如他后来写出的这句,把“娵隅”换成“锦鲤”或者“红鱼”总可以交差——以郝隆读过的诗书里,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但是写那样的诗不正是自低档次吗?太不象样了。古人看来宁可受罚,也不愿意写“窜出个大马猴”之类的句子——只是后来,才有一些人往往以自己比薛蟠高明而洋洋得意。
郝隆终于在酒后写出了可以让自己出一口恶气的句子,“娵隅”这个词也从此进入了汉语的词典。
后世郝氏家族还曾为郝隆建过一个牌楼,牌楼上有这样一副对联:
赋娵隅,辨小草,讽谢调桓,名士清谈倾江左;
生典午,官参军,晒书坦腹,故乡遗址在沱东。
这幅楹联把郝隆以上的事迹都概括了。另注:典午,隐语。典的意思为掌管,司的意思也是掌管,典即司。午,按十二生肖午即马。所以,典午暗指司马。因为晋朝为司马氏王朝,所以,典午也指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