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260年前,一个意大利人跟乾隆讲:大宅子前搞个喷泉才叫气派!
最好是搞一大排罗马柱,还有一堆半裸体的铜像,抱着圣瓶或者拿着权杖,吱吱地往外喷水,特古典又特洋气,效果棒的很哩!技术上不用担心,按您的意思,想啥时候喷就啥时候喷,保证特有面子!
乾隆那会儿是自信满满的三十多岁,猎奇心强得很,一门心思盖大宅子,反正不差钱,就按这欧罗巴风格搞吧!不过有一点,裸体铜像太过了,最好土洋结合吧,把海神波塞冬战神雅典娜之类的都换成中国的十二生肖吧。
这就是圆明园西洋楼海晏堂门前的12生肖喷泉。
今天,如果哪个市政府省政府的罗马风格的大广场上搞个音乐喷泉,猪啊羊啊狗啊牛啊,还有鸡,还有猴,青铜塑造,兽头人身,立在那里突突突地喷水,一定被人笑掉大牙,而提创意的设计师大约会在投标阶段就在哄笑声中被赶下台去——但是这个喷泉没人敢笑,一来它是皇帝私宅的贵重东西,二来它已经没了,被敌视清政府的外国侵略者搞没了,所以大家都很严肃地在遗址前凭吊,想象着那个如果还在的喷泉,如果还在的十二头怪兽,是如何地充满艺术气息,美轮美奂美不胜收。
据说这个御用艺匠官居三品的意大利人郎世宁惊奇地发现,整个大清朝对于青铜铸造茫然无措,他只好在设计图样的同时还兼差指导铸造。
所以吧,这个罗马式的喷泉就如同今天的国家大剧院或者央视的大裤衩,都是完完全全的洋人设计中国埋单;所以吧,当有人义愤填膺地振臂高呼那几个狗脑袋,牛脑袋,兔子脑袋老虎脑袋如何如何地是被洋人侵夺了的中华传统文化精髓、华夏文明的瑰宝的时候,你绝对要小心,小心这家伙是拍卖行的托儿,小心这家伙是文化白痴或者别有用心的大忽悠。
因为真要自豪的话,也该是郎世宁家乡,意大利米兰的意大利人去自豪和骄傲,轮不到我们中国人。我们当年的皇帝为了纯粹的个人享受花费民脂民膏搞出来的伪艺术的东西我们才不会真的在意。
摘选一段媒体的话:
“1860年,英法联军烧毁圆明园,掠走了这十二个青铜兽首,致使国宝流失海外140多年。虽然目前已有5座铜像经各种渠道回到祖国,但圆明园和这12座青铜兽首像,已经成为我们民族那段屈辱历史的代表和中国文物流失的缩影,因此,即将出现在明年法国拍卖会上的这两件圆明园流失文物的命运引起了各方的关注。”
首先,谁告诉你,这十二个脑袋可以成为“中国文物流失的缩影”?
这十二个由意大利人设计的,二百余年历史的喷泉配件,可以代表中国文物?可以号称“国宝”?有资格与敦煌经卷或者是永乐大典一较高下?!
其次,圆明园到底有什么资格可以成为中华民族“屈辱历史的代表”?!
和1895、1900、1931……相比,1860为什么要被赋予如此重要的典型意义?是不是中国人对皇家财富的下作的潜意识在作祟?!就因为那些“价值连城”?就因为皇帝私家的“万园之园”的毁灭?
第三,即便是最白痴的对比,也会有这样的疑问:
国际拍卖中每年都会出现的乾隆宝刀、御用瓷器为什么引不起媒体如此激荡的反映和声响?中国文物在世界各地的拍卖会上都会出现,为什么单单这几个脑袋,几个青铜花洒被赋予如此重要的象征意义?谁在推动和刻意声张这件事情?价格从2000年保利回购的数百万涨到了2个亿,在这个策划人的时代里,谁在编纂这样的一套故事?
不管是猪头还是鸡头,别自己用劲强行往民族大义和华夏文明上硬扯吧,如前所述,一个奢靡的皇帝找意大利人设计的青铜花洒,露天澡堂子配件,那么当真干什么
乾隆帝对西洋水法兴趣日浓,但是郎世宁提供的海晏堂水法烫样实在不符合这个数千年礼教笼罩下庞大帝国的审美— —怎么能有如此不雅之裸女站立在皇帝离宫的水法两旁呢
郎世宁这个时候来到中国已经33年了,这一年是清朝乾隆十二年(1747年),圆明园长春园东北面有一块狭长的区域被规划为西洋楼,郎世宁早年在法国学习过的建筑学在这里派上了用场。乾隆帝想在这里看到西洋的水法(即喷泉),这位59岁的西洋画师逐渐谙熟中国人的审美,在和他的两位法国同行过于西化的水法方案被否定后,这些西方人中的第一批中国通,改变了思路。
于是一组以中国十二生肖为代表的小型水法作品顺利地进入实施阶段。
变为中国审美的喷泉
圆明园管理处副研究馆员宗天亮打开一函圆明园西洋楼铜版画册,小心翼翼地取出海晏堂铜版画:“这套铜版画在中国存有两处,一处是沈阳故宫、一处是北京故宫。”他说,“这就是当年的海晏堂,围绕喷水池两边各有6个生肖的雕像。因为在当时的中国看来,暴露女性的肌体是有违道德规范和中国审美的,所以郎世宁就改用十二个生肖来代替原设计中的女性裸体”。
事实上,乾隆皇帝虽然没有他的祖父康熙大帝对待西方传来的自然科学的探究精神,但他对西洋建筑却充满好奇和热情,在西洋楼一带的石雕上,他对巴罗克艺术在中国的运用方面有着自己的主张,为此石柱与水法设计方案一改再改。
终于海晏堂的设计图确定下来了,欧式喷泉作品中长肉翅的小天使在这里也是看不到的,因为天使在小的时候也不穿衣服,中国文化在数千年的形成过程中,对这类问题都有一个说法,叫“隐私”,它们在18世纪的中国尚不属于审美的范畴。
于是在皇家园林里第一次以生命的形式来塑造喷水形象的,是中国传统纪年中的12种动物,它们在这个充满东方文明气质的大国里有着极好的人缘,而且家喻户晓。“兽面人身水力钟”就这样诞生了。“这是将中国传统文化的因素跟西方喷泉的手法很好地结合在一起的作品,”宗天亮说,“这些作品应该是他们奉旨而行的,因为最初的方案不可能被通过。”
在宗天亮展示的海晏堂铜版画上,每一个生肖都穿着衣服,有对襟的服装也有斜襟的,人模人样地坐着,衣服从肩膀往下盖着整个身体,但这并不妨碍雕像的生动性,因为它们还有肢体语言:兔子摇着扇子、牛手里持拂尘、蛇在作揖、猴子手里拿着根棍棒可能是想证明自己是孙大圣的后代、怀抱小弓箭的猪,它们却不是专司狩猎的动物。
生肖们6个一组在一枚巨大的贝壳前排列分为左右两边,左侧为南岸,右侧为北岸。12生肖排坐的顺序是从南向北排列,南一子鼠、北一丑牛,南二寅虎、北二卯兔,南三辰龙、北三巳蛇,南四午马、北四未羊,南五申猴、北五酉鸡,南六戌狗、北六亥猪。
海晏堂前两条一米来长的大型吐水石鱼,每只鱼嘴里流出的水分别沿左右两边的鳞形水道向前流,最后与生肖兽头中喷出的水一同汇合在海晏堂前扇形的水池中。这些兽头人身的生肖,头为青铜,身为石质,中空连接喷水管,每隔一个时辰各司一次职,从时辰代表者的口中喷出长长的水流直射入池中的雕像;而每当正午时分,12生肖像口中同时喷射水柱,堪称计时、园林和雕塑中的奇观。
青铜兽首今何在
郎世宁在设计出12个青铜兽首后,第一样让他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当时铸造青铜器的工艺近乎失传,百般周折后,他才找到能够铸造12枚生肖头部的人。
这位在中国度过了半个世纪的意大利人更加想不到的是,在他辞世并安葬在中国94年之后的1860年,当年那些呕心沥血之作却毁于战争。
他在中国的50年里,看到的是这个人口以及工农业产值都占当时世界三分之一的庞大帝国花不完的银子和数不清的宝藏,他无法想象一百年不到时间里,同样来自西方的一群人竟然能在他参与建造的苑囿里兴风点火,并且把他设计的兽首打劫得一个不剩,只留下带不走烧不着的大石头。
郎世宁的两位法国同行同样不会想到,这些兽头中有一些竟然是被他们的法国同胞给抢走了,当然,还有一些是被他们的盟友英国人所掠夺。
在今天能够查到的资料中,人们会发现,当年在子时和卯时喷水的鼠头和兔头现在存于法国巴黎,而鸡头、龙头、狗头、蛇头以及羊头到目前为止还不知其踪。
在12枚兽首中已经有4枚兽首现在中国北京,它们由保利博物馆收藏,它们回流的途径是境外拍卖和捐赠。
其中猪首是澳门赌王何鸿2003年捐赠给保利集团的,何鸿以低于700万港元的价格购得了猪首,而这个价格与 2000年保利集团拍得猴首、牛首的价格相差不多。保利集团在2000年也拍得了虎首,但是得到虎首却花了1593万港元,这个价格高于当时底价的3倍。
目前,另有一枚铜马首,正在以6000万的超高估价在香港苏富比拍卖行等待即将开始的拍卖。
石鱼回归海晏堂
2007年是圆明园建园300周年,也是圆明园罹难147周年,在6月8日圆明园遗址公园内举行的“流散文物回归活动首归仪式”上,海晏堂大鲤鱼等第一批由社会无偿捐赠的12件文物,带着百年沧桑和各自的游历回归故里,这也标志着“圆明园流散文物回归文物保护工程”全面启动。
大鲤鱼的失而复得完全是个偶然的发现。
这对从海晏堂前游走的大鲤鱼,其实也没走多远,就在离它的故里大约16公里的西单横二条的一处四合院里住了不知多少年。西单的主人没事还经常给它们浇浇水,从来不让孩子爬到它们身上,所以在人们能记忆到的半个多世纪里,它们没有任何损坏。
2003年四合院主人为石鱼浇水的画面被偶然经过的圆明园文物科刘阳看见了。他当时正在各处寻访圆明园的流散文物,正好从门缝里看到了这对石鱼,但是没能看清。又过了两年,刘阳突然发现一张老照片上的石鱼与他在西单看了一眼的石鱼非常相似。在他为这对石鱼进行了拍照和测量后,终于确认了这就是圆明园西洋楼海晏堂前那一对会吐水的石鱼。
这对石鱼虽然在西单古老的四合院内深居,但是据担任过西长安街派出所外勤的陈曦警官说,起码被两拨盗贼惦记过。一次是小偷从另个院子里钻到这个独门独院中行窃,还有一次是文物贩子趁院内有人
装修,塞了俩钱给民工,就把石鱼抬走了。好在鱼太重,搬一段路就搬不动了,弄得到处是动静,才被主人发现的。
水是怎么喷出来的
人类在1746年间才开始注意收藏自然界中的电,荷兰人马森布洛克在他的家乡莱顿发明了一种叫莱顿瓶的电容装置,希望能把电存起来。在莱顿瓶发明后的第二年乾隆十二年(1747年)的中国还没有电力使用。那么西洋楼各处的大小喷泉是怎么喷出水的呢?这对于今天的人理解“水法”两个字,似乎是个注解,大清帝国贵至皇上也在疑惑:这水的法力竟是这般幻化而美妙,到时辰就会变一道魔法出来。
今天的西洋楼景区,在大水法和海晏堂中间地带,有一处高达十数米的夯土台子,它是当年所有大小水法用水所需水塔的一部分,据圆明园管理处副研究员宗天亮介绍,这是个实心的土台子,结结实实地顶着它上面的“锡海”,也就是盛水之塔。没有电力和电动机的年代,人们运用从上到下的压差,把水压向远近各处的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出水口。
大水法的大喷泉水源就来自这里,同样海晏堂前石鱼嘴里吐出的水、每个时辰兽头里吐出的水,都是从这个水塔上压出来的。
而水塔里的水也是活水,活水来自各个水池,通过齿轮机械的提水装置,把水汲到水塔里,齿轮不停地运转,活水就会源源不断。而这个庞大的机械装置就被笼罩在海晏堂后面的高大西式建筑里。外观石刻雕花,内里是一颗运转不停的“心脏 ”。
但是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各种水法建成后,这些汲水的机械设备只用了短短的三年,就改为人工提水了。发布这个兴师动众而后又弃之不用的命令的都是乾隆帝本人。与他的祖辈康熙帝更大的不同是,乾隆认为欣赏这些洋人的机械简直是玩物丧志,但他从来不认为欣赏人工提水形成的喷泉是劳民伤财。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得很精彩了。
大洋彼岸有一群开国者在考虑为国家的独立而奋斗,1776年美国独立,把电从天上引到人间的本杰明·富兰克林参加了起草《独立宣言》和制定美国宪法的工作。这一年是乾隆四十一年。
乾隆刚刚退位没几年,法国爆发了资产阶级大革命,英国的工业也蓬勃发展并向全球殖民。
圆明园里的机械提水设置停用后,园子里的人们再没有听到机车声,更听不到远处隆隆的马达和蒸汽机,就这样自得其乐地关着门过了差不多一百年,直到1860年,炮火攻了进来,又过了40年,炮火再一次烧进园子,而园子的主人,当时已经弃北京而逃到了历史上的西京。(杨东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