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 嫦娥是怎么回事

2025-03-04 23:0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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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情和欲之间飞舞
——《聊斋·嫦娥》赏析

作者:孙巍巍(蒲松龄纪念馆,山东淄博255120)

在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的爱情王国里,《嫦娥》一篇很特别,甚至有些另类。说起文中所描绘的爱情,论纯洁美好,它不如《婴宁》;论缠绵悱恻,它不比《连城》;论婉约动人,它也远不及数百字的《绿衣女》。《嫦娥》中既有异性恋又有同性恋,三位主人公的感情纠葛错综复杂,扑朔迷离,令人困惑不已,也令人心旌摇曳。但掩卷三思,我们又不难看清小说中那种在情和欲之间翩翩飞舞的情爱和作者深藏其中的人生、爱情观,以及可能他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的潜隐意识。

原本故事是分两条线索叙述的,一是宗生与嫦娥的情缘,一是宗生与颠当的情缘,两条线索交替忽明忽暗、若即若离。先是宗生少年时遇到嫦娥,因其父与嫦娥寄身处林妪的一句戏言而动情,久久不能忘怀,并在日后去践约求婚而遭拒。随后,宗生又与邻家女子颠当日久生隋,“蹈隙往来,行迹周密”。但不久宗生再次与嫦娥相遇,嫦娥愿意自己出钱让宗生提亲,这时宗生表现出了他的坦诚:“自分永与卿绝,遂他有所要。”心绪大乱地回了家,却是颠当认可了嫦娥的断言,并愿意在嫦娥之下。这是两条线索第一次交汇,但两位女主人公并没有碰面。嫦娥嫁进门,颠当就失踪了。宗生只是“怨叹而已”,也就与嫦娥过起了琴瑟相谐的日子,家道也很快富足。而嫦娥喜欢玩闹,善于装扮,“效飞燕舞风,既又学杨妃带醉”,使宗生醉心于“吾得一美人,则千古之美人,皆在床闼矣!”仕子们理想的人生境界也不过如此了吧?作为仙人的嫦娥恐怕也享尽了人间最凡俗的情爱之乐,所以她要离去了,她选择了被强盗劫走的方式消失了。而宗生第一次美好的爱情似乎也走到了尽头,“荏苒三四年,郁郁常不聊赖,因假赴试人都”。两情相悦时,只字不提科考,而这时又赴都应试,这是令人思量的一处,尤其是对于科场困顿半生的作者蒲松龄来说。当然这也是铺垫,为宗生与颠当的异地邂逅做了伏笔。重情的宗生经受住了颠当的考
验,让颠当看到了“绨袍之意犹存”,也得到了颠当的报答——嫦娥的消息。终于,在深夜的荒斋古寺,宗生以自己的性命找回了失散已久的嫦娥,同时也明了了嫦娥的真实身份。再看此时的嫦娥:

“可恨颠当饶舌,乃教情欲缠人。”

“颠当贱婢!害妾而杀郎君,我不能恕之也!”

“小鬼头害人不浅哉!”

“推人坑中,而欲脱身天外耶?” ’

嫦娥的几段言行终于使颠当真正浮出水面,两位女主人公也终于同台亮相。虽然她们一仙一狐,也似乎一正一邪,但颠当实际上代表着嫦婉念中的欲望,而绝不是她的情敌。她们始终没有像《聊斋》中别的篇章那样,或和睦地双美共事一夫,或费尽心机争夺宗生的爱,而是相互成全和牵引。当初嫦娥被嫡人间时,选择了投奔红桥下与宗父有素的林妪,而林妪“爱而留之,实将奇货居之也”,这些情节本身就隐含了林妪可能原是风尘女子的身份和嫦娥渴望人间男子的欢情的初衷。而颠当在几次可以独占宗生时,借口“兄负贩未归”、“妾多俗累,不能从”而拒绝,不是为了要成全嫦娥又是什么?所以嫦娥说“可恨颠当饶舌,乃教情欲缠人!”想来还是她自己难舍情缘吧?只是颠当成了冥冥中的一种机缘。这是很有意味的。难怪清代著名评论家但明伦也搁笔相问:“自以情欲缠人,而欲人之不缠之也,得乎?倘谓嫡限已满,不可再留,何以消息潜通,岂小鬼头果能推人坑中,欲出此而无术哉?”事实上,嫦娥的法术始终是高于颠当的,却一次次被颠当引到宗生身边,是有意,还是无意?“非颠当乌得嫦娥,背嫦娥乌得颠当!”(但明伦语)两个身份、性格迥异的女子其实可以理解为人性中情和欲的化身,只是作者为她们选对了人,选择了一个磊落笃情的男子,所以嫦娥又一次“沉浮俗间”,尽享最平常不过的男欢女爱。这难道不是作者心中理想情感境界的构筑与磨合吗?

至此三人的相互爱恋也就渐渐推向了高潮。他们的闺中情趣是香艳动人的,先是颠当模仿嫦娥的举止,再是颠当与宗生打赌可以使嫦娥做观音状:

嫦娥每趺坐,眸含若瞑。颠当悄以玉瓶插柳,置几上;自乃垂发合掌,侍立其侧:樱唇半启,瓠犀微露,晴不少瞬。宗笑之。嫦娥开眸诘问,颠当日:“我学龙女侍观音耳。”嫦娥笑骂之,使学童子拜,颠当束发,遂四面朝参之,伏地翻转,逞诸变态,左右侧折,袜能磨乎耳。嫦娥解颐,坐而蹴之。颠当仰首,口衔凤钩,微触以齿。嫦娥方嬉笑间,忽觉媚情一缕,自足趾而上,直达心舍,意荡思淫,若不自主,乃急敛神。

这一段浓墨重彩,写得相当精妙,充满了一种妖媚、诡异的美感。自宋代以来,脚被认为是女子身体上最隐秘的部位,也是女性性感的象征,所以这里也就隐含了同性恋的气息。“口衔凤钩,微触以齿”的举动是极具性诱惑力的,难怪身为同性的嫦娥会“忽觉媚情一缕,自足趾而上,直达心舍”。但它与另一篇写女性之间相互爱悦的小说《封三娘》不同,《封三娘》把女性之间的两情相悦表现得含蓄清纯,主要是精神的相恋,而这短短一段文字则涉及到了肉体的欲念,并且刻画得丝丝人扣。原本贪恋人间爱情的嫦娥再次重返宗生身边是“持重不轻谐笑”、“乐独宿”,且既密教颠当狎戏,又因其模仿自己而施计惩治她。这前后的反差或许就是嫦娥心念中情与理的争锋?而颠当的表白“妾于娘子~肢一体,无不亲爱之极,不觉媚之甚。谓妾有异心,不为不敢,抑不忍。”一个“不忍”真真是道出了太多的怜爱之情。这是不自觉的同性之间的爱悦,也是嫦娥对自己的爱悦,是她身上情与欲的糅合与升华。佛罗伊德说:人的爱恋有三个层面,先是对自己的爱恋,其次是对同性的爱恋,再是对异性的爱恋。这错综复杂的人性性爱却被蒲翁以这样一段看似三角恋爱的故事表现得清晰剔透,且令人目眩神迷,恐怕这是蒲翁自己也不曾想到的。只是在这段艳绝的情爱波澜中,宗生不过是充当了陪衬,是一个被给予者,而两个“慧绝工媚”
的女子却把人性美和情爱美张扬到了极致,令人绚目,令人感叹。

不承想,此后嫦娥却开始了向“理”的回归,“以嬉戏无节,数戒宗”,终于在一奴婢嬉戏致死时重新严整家风。“今而知为人上者,一笑颦亦不可轻。谑端开之自妾,而流弊遂不可止。凡哀者属阴,乐者属阳。阳极阴生。此循环之定数。”嫦娥的这番顿悟正是蒲松龄自身世界观的反映,是对世人孜孜以求的人生的理想境界。他是有清醒的认识的,既能天马行空地虚构描绘出来,又能“以理制情”(但明伦语)天性回归理性,这就是中庸的蒲松龄吧。所以,蒲松龄把笔收了回来,他最终让嫦娥点化颠当,从此闺阁清肃,而且还让嫦娥生儿育女,更彻底地变做一个世俗的女人。最后又让他们的儿女“皆论昏于世家”,似乎这才是人生最圆满的结局。而颠当呢?“怃然为间,忽若梦醒,据地自投,欢喜歌舞”,这就是我们在文中看到的她最后的笔墨了。一个聪明美丽、古灵精怪的女子就这样了无痕迹地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可是她真的彻悟了吗?她还有以前那样惹人怜爱的慧绝吗?还有,男主人公宗生,面对变得再庸常不过的两个女人,他还快乐吗?掩卷许久,我们总是不能忘怀这两个活色生香的女子,想她们的美丽和灵异,想她们的情和欲,何必问其妖乎?仙乎?

(责任编辑魏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