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和风肖以默 深蓝色的夜幕下矗立着高高的假山,山石淋浴着皎洁的月光,像一座庄严神圣的纪念碑。尽管嘴上不屑一顾,可我还是像过去那样莫名其妙地被张一然的热情搞昏了头,跟着他一块儿绕到假山的后面垂直攀了上去。小时候,学校里一帮男孩子都以能够徒手登上这座假山为荣,对小学生来说,那确实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陡峭山崖,但是找到诀窍以后就变得容易了许多。现在,这座假山明显比过去矮了一截,却还不如当年爬得顺手。那天,张一然和我顶着烈日走在街边,马路对面的草坪仿佛燃烧一般耀眼。喷水机洒出的水花好像一条断开的珍珠项链散落在灌木丛的绿叶上,天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少顷,我们闪进一家花店,各自选了一束鲜花。我的是粉色百合加配草,张一然选的是红玫瑰和满天星,娇艳欲滴的花朵上沾着晶莹剔透的水珠,阵阵芬芳扑鼻而来。出花店往左转,过一个路口就到了小优住的医院,小优是我们的小学同学,矮矮的个子,一张小脸圆得好像漫画书里的人物一样,她说话速度很快,学习成绩优异,但绝不是那类温柔可掬的乖乖女。我们三个从二年级开始就成了好朋友,因为恰巧顺路,每天放学都会一起走三十分钟的路程回家。后来虽然毕业去了不同的学校,彼此却仍旧保持着联系。在路旁的水果店买了苹果和西瓜,我和张一然从医院的西门直接进入住院处。那是一栋旧旧的六层建筑,被夏日阳光照得洁白如雪,宛如一个古代祭坛矗立在蓝天之下。一辆救护车呜咽着与我们擦身而过,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像祭司一样随处可见。尽管“非典”已经不如春天时那么严重,但戴口罩的人还是很多,我们在门口作了体温测试,沿楼梯爬上三层。 医院的走廊异常寂静,护士们走路像猫似的又轻又快、悄然无声,此刻刚过午休时间,病房里传出低低的话语声,有家属替病患举着点滴瓶从厕所慢慢挪出来,一股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弥漫四周,走廊尽头的窗子投下两块新鲜的阳光,小优的病房就在窗户的右手边。见我们来了,小优的爸爸简单寒暄几句就出去了。小优穿着干净的病号服半躺在床上,头发像往常那样剪得规规矩矩,脸形却已经变成瘦瘦的瓜子形状,无论怎么看都是标准的美女,只是在这层美丽的外壳下还隐藏着一种虚弱、病态的气质,使她更加惹人怜惜。我和张一然把花跟水果堆在床头柜上,搬了两把椅子一左一右挨着病床坐了下来。小优的枕旁放着一本张爱玲的小说和一个厚厚的日记本,她上小学的时候就很喜欢写日记。记得有一次去她家,她毫不介意地向我展示了她的日记。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日记,每一页都精心绘制了漂亮的插图,一排排隽秀的字迹跃然纸上,鼻端隐约闻见一股香气。然而,日记的内容我始终没有仔细看过,偶尔会想象里面是否写了关于我的事。窗外是一条光影斑驳的林荫道,知了的叫声似乎在催促日落西沉。夏季的热风阵阵吹过,所有景物都被凝固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瓶中,任凭激烈摇晃也纹丝不动。张一然去洗了三个苹果,我们一边啃着青苹果一边聊天,苹果稍微有些酸涩。 “昨天隔壁死了一个人。”小优说。 “再过两个星期你就出院了吧。”张一然没听见似的自顾自说道。 “怎么死的?”我接着小优的话题问。 “好像是并发症,他家来了好多亲戚挤在门口,过了一会儿哭声突然连成一片,前不久还经常看到他在楼道里叫人搀着走来走去呢。” “等你出院咱们一块儿去吃饭唱歌怎么样?”张一然说。 “嗯,我早就闷坏了,你最近写了什么新作品吗?”小优扭头问我。 “有几篇。如果你想看,过两天打印给你。” “好啊,感觉你的文章和你本人差别很大。” “本人就是小屁孩。”张一然调侃道。我脱口骂了他一句脏话。吃罢苹果,三个人翻出扑克牌玩起抽王八,其间年轻护士走进来递给小优一支湿漉漉的温度计,对面一个病人举着手机不知跟谁发了半天牢骚。时针指向午后四点,我打了招呼,独自来到住院处楼下小花园的凉亭里抽烟。凉亭旁边是几座奇形怪状的假山,好像是某种生物中了邪恶的魔法扭曲变成的一样,假山环抱着一泊迷你水池,水不是十分清澈,恍若一块绿蒙蒙的果冻硬生生填在那里一般。我吐着烟雾,百无聊赖地望着水池,蓦地,水中竟晃晃悠悠地出现了我与小优的倒影。那是我们高中一年级的暑假,张一然和父母到上海探亲去了,所以我跟小优才难得两人单独外出。我们先到图书馆借了几本书,回去的途中在河边的石阶上坐了一会儿。低垂的柳树随风飘动,枝条温柔地拂过我们的头发,河水被太阳淋得金灿灿的,对岸的树荫下有四五个老头围成一圈在玩象棋,远处的高楼鳞次栉比,像是用来和外星人联络的特殊仪器。之所以对那一天的情景记忆犹新,是因为小优告诉了我她喜欢张一然,但是张一然不知为什么拒绝了她。我努力装出一副关心好朋友的样子对小优说了些没有意义的话,至少对我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话。正如张一然所说,我一直以来只是一个小屁孩罢了,但“有些人最好做一辈子朋友”的道理,却很早很早就懂了。这是我和小优永远不可能破除的咒语。 吸完烟,我回到病房,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小优抱着张一然,张一然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看不清小优是不是哭了,反倒是自己的喉咙传来一阵莫名其妙的哽咽。我迅速躲到一旁,一时间不知是该等在原地还是再去小花园里抽支烟,双脚好像石化一般动弹不得。最后只好抓救命稻草一样满脸不痛不痒地看向窗外的街道,一团金黄色的花丛映入眼帘,小小的黄色花朵鲜艳得像才从一大盆颜料里捞出来,甚至缺少了现实感。 “小优出院的时候你去接吗?”张一然问。我们坐在布满绿色苔藓的山顶上,眺望进进出出的游客以及大门外来来往往的车辆,鼻端荡漾着一股湖水与植物混合的味道,身后,公园西边的树林里传来知了空寂的哀鸣。夜空中仍旧不见星光,浓重的黑暗边缘被城市的灯火涂抹上一层温吞的黄色。 “你呢?”我反问道。 “我下周要和老婆去广州,恐怕赶不回来。” 言罢,就着暗淡的光线,我扫了一眼张一然的侧脸。说来也真不可思议,明明是让人讨厌的家伙,却能做十多年的好朋友,人的情感这玩意儿有时的确有些无厘头。这当儿,夏夜的风仿佛从遥远的昔日阵阵吹来,热热的,像滚烫的泪轻轻滑过脸颊,滑过2003年的盛夏,也滑过我们惆怅的二十岁。 END>>> 自 2009年 最小说 夏日特刊 ================================================================= 还有 生如夏花 七堇年的 这是我转的帖 不明白再问我。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