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借自然说禅意 】
借自然说禅意是指在诗歌创作中,从静态、动态的自然山水中感悟禅理,它是苏轼山水诗创作的具体的表现形式之一。这类诗的特点是自然景物的描写与感悟禅理在同一首诗中分开。如《百步洪》:“长洪斗落生跳波,轻舟南下如投梭。水师绝叫凫雁起,乱石一线争磋麿。……我生乘化日夜逝,坐觉一念逾新罗。纷纷争夺醉梦里,岂信荆棘埋铜驼。觉来俯仰失千劫,回视此水殊委蛇。君看岸边苍石上,古来篙眼如蜂窠。但应此心无所住,造物虽驶如吾何!回船上马各归去,多言譊譊师所呵。”诗的前半部分,先用博喻的手法极力渲染了水流的湍急迅疾,以象征人生的短暂,后十四句则是说禅,尤其是“君看岸边苍苔上,古来蒿眼如蜂窝”一联,形象而又精辟地道出了多少舟人已逝,而流水依旧的禅理。并指出只要心无所在,上述的造物规律就无法成为生命的桎梏。这里苏轼借助山水,在“静”与“动”的自然山水中感悟禅理。
在中国文学史上,自建安以来就出现了“纯粹”意义上的“模山范水,流离光景”的山水诗,诗人们在“王朝”的衰败中,意识到了“天命”同样是瞬间即逝,然而,当他们睁开世俗的眼睛时,突然发现这司空见惯的山水是那样的雄伟与壮美,是那样的富有光辉而又青春长在。于是便出现了反映现实生活比“天命”更美好的、更有价值的诗文,这些诗文往往更多地显示出浓厚的生活气息,显示出对社会政治与世俗的关注。他们通过描写自然,寄情山水,喧泄自己的郁闷。就象谢灵运山水诗,“野旷岸净,天高秋月明(《初去郡》)。“川后时安流,天吴静不发。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游赤石进帆海》)。在自然山水中感受古朴本真的生活情景,在自然中领悟对功名与现实的超越。而到了柳宗元则山水诗的创作,不再是单纯的“模山范水”,而是使诗文赋于了浓烈的感情色彩,成了诗人情感的化身。如《南涧中题》“秋气集南涧,独游亭午时。……羁禽响幽谷,寒藻舞沦漪。去国魂已游,怀人泪空垂。”《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等。
这些诗虽然写得情深意切,惊心动魄,但就其创作的主体都没有超脱自然之外。
苏轼则不同,首先在创作理念上苏轼提出观察自然之物,要用“空静”的心态,以静观动。他在《赠袁陟》诗中说:“是身如虚空,万物皆我储。”《次韵僧潜见赠》又云“道人胸中水镜清,万象起灭无形。”在《送参寥师》中又说;“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镜。”在《朝辞赴定州状》再次强调:“处晦而观明,处静而观动,则万物之情毕陈于前”。苏轼提出了诗人应当潜思静虑,集中精神,以清明开旷的心胸去观察和收摄世间万象及其运动的观点。在苏轼看来大自然是美的,诗人要善于传自然景物之神,尽自然万物之变,穷自然固有之理,寓主观之情意。苏轼没有象前代任何一位诗人那样,或是写景,或是抒情,甚至并不追求情景交融的意境,只是以禅意的眼光去审视自然,从自然中脱身而出,获取把握自然的自由。
在苏轼初到黄州时,贫病交加、穷困潦倒。这一时期的诗中,他多次提到自己“穷到骨”,在给友人的信件中也多次说道自己右目病笃,卧病半年,并“杜门斋僧,百想灰灭”(《与蔡景繁》)在这种情况下,他“归诚佛僧”,专心研读佛经,开始了他对道家的更一步深入的探访。在他的《黄州安国寺记》概述了初到黄州学佛的缘由及心理。
“闭门却扫,收拾魂魄,退伏思念,求所以自新之方,反观从来举意动作,皆不中道,非独今之所得罪者也。欲新其一,恐夫其二。触类而求之,有不可胜悔者。于是喟然叹曰:‘道不足以御气,性不足以胜习,不锄其本,而耘其末,今虽改之,后必复作。盍归诚佛僧,求一洗之?’得城南精舍曰安国寺,有茂林修竹,陂池亭榭。间一二日辄往。焚香黓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垢所从生而不可得。一念清静,染污自落,表里翛然,无所附丽,私窃乐之。旦往而暮还者,五年于此矣。”但在“舍馆粗定,衣食稍给”之后,他就开始了“自我反省”。这段表面上看是闭门思过,诚心归佛,但细细品味,又觉不然。首先是“皆不中道”,绝非诚心悔过之语,而是用一种艺术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愤激情绪;后面的话与其说是祈求福祐,倒不如说更是一种求诸已心,从精神上抛弃尘垢世污,以达到“物我相忘”的境地。因此,“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机”这是苏轼对待佛教的一个鲜明的态度。
在中国历史上,佛老思想往往成为困窘士子的精神支柱,但苏轼并没有像一般的士大夫那样,在“穷”时接受佛老思想的影响,从而走向“超世入佛”的虚无人生。
苏轼的“归诚佛僧”不仅仅是为了排遣愁郁,消弭烦恼,更重要的是以此来作为分析既往人生的精神向度,求得更为旷达的洒脱的人生态度。
可以说,苏轼的诗是借禅理来实现对自然的超越性把握,而对诗中的禅意,诗人同样有着清醒的认识,“暂借好诗消永夜,每逢佳处辄参禅”。
因此,如果我们说谢灵运的山水诗是诗人心灵的外围屏障,只有在自然山水的保护下,他才能放任自我,感受本真生命的律动。那么柳宗元则将山水诗推到了一个情意自然的新起点。他们都没有超脱于自然之外,而是将自然看作是体道之物,媚道之形,或是情感的载体,只有苏轼才真正将山水诗走出自然,在禅意与诗文之间筑起了诉求内心思想的桥梁,创造出了独特的审美形象。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高情已随晓云飞,不与梨花同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