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导演的第三部作品。非常遗憾,这是一部令人失望的影片。于是我对《约翰·拉贝》的期待变得更高了。简而言之,看过《南京》之后,我可以确定的是,《寻枪》基本跟陆川作为导演的关系不大;而《可可西里》里的问题依然延续到这部片子里。实际上无论是《可可西里》还是《南京》,陆川在剧作上有重大缺陷,而非常令人不舒服的是,陆川总会站到一个道德上的制高点,让人难于对他的影片提出批评。比如我们会因为《可可西里》的艰苦而对它保持尊敬,或者因为《南京》的勇气对他大加赞赏,但是这一切都不能掩盖陆川作为编剧和导演的严重失败。 先解释一个概念,什么叫做“景片”。还是找百度的解释:景片:舞台上布景的构件,上面绘有表示墙壁、门窗、山坡、田野等的图案和景物。在《南京》这里,这部电影就呈现给我一种这样的感觉。当然那个南京城是搭建出来的,而我想说的是,这部影片把南京城抽空到一个悬浮的位置上,根本无法落到实处,换言之,它割断了所有历史和现实的连接。至于为什么,我后面会详细论述。 首先要分析的是这部影片的叙事策略。当然要指出的是,这部影片与以下这些影片有着直接和明确的关系:《集结号》、《鬼子来了》、《硫磺岛家书》,甚至《拯救大兵瑞恩》和《辛德勒的名单》。于《集结号》而言,这部影片显然从属于集结号开创的中国战争片序列,而非我们耳熟能详的“革命历史题材”影片,换言之,《南京》与《血战台儿庄》之类影片已经没有任何联系。这一点从视听语言上表现的很明显,与冯小刚类似,《南京》前40分钟的战争场面显然是来自好莱坞战争片的视听风格,这包括手持摄影机,低饱和度(在这里已经是某种黑白片)和空间的设计(想一下《拯救大兵瑞恩》最后的那场战斗)。于《鬼子来了》而言,显然黑白片是一个很明显的关系,然而需要指出的是这两部片子同有反主流叙事的特性,也就是说,无论姜文还是陆川,都讲述了一个与主流叙述中完全不同的抗日战争背景下的故事。而于《硫磺岛家书》而言,最重要的是视角上的关系:日本人的视角。无论是伊斯特伍德还是陆川,都选择了并非从属于他们自己视点的角度——日本人的视点。这就是最有趣的一点。 那么我们来看看陆川的叙事。前40分钟是主要的战争场面,很奇怪的是,在我个人的观影体验中,我感到导演把我的认同引向日本人一方,看到30分钟的时候我还在想,怎么还打不下来?然后才发现,我应该认同的是中国一方——这倒不是说陆川有什么错误,挑战观众的常识和心理预期本来就是很勇敢的行为。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中国一方的视点就太奇怪了,首先,名列主演第一号的刘烨在40分钟就牺牲了,那么之前在他的视点上花的笔墨就全部作废——虽然后来被“小豆子”继承了,但是仍然看着很不舒服;其次,中国一方的第二个视点是范伟扮演的唐先生,这个人的的行事倒很像《鬼子来了》里面的马大三。更加有趣的是,姜文和陆川都在影片结尾处给了这两个人“惩罚”。我并非认为视点一定要统一,但是《南京》的问题在于,如果要用两方视点的话,那么导演的认同导向上就出了问题。比如在前40分钟里,中国一方的视点几乎不成立。而在这期间观众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认同了日本一方的视点,后来再出现中国一方视点,已经先在地不对等了。至于视点对等,我想《最长的一天》会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然则陆川虽然要的不是全景,但是无疑在这一点上犯了严重错误,视点之间的转换极其突兀。我不得不说这是剧作上的最大问题。 既然如此,那我们看看导演确立的优势视点——日本一方的视点,陆川讲了什么故事。(再次声明,我并不认为选择日本视点有什么民族感情之类问题,我是就事论事)可以看出的是,角川是全片中唯一拥有完整视点的人物。从这个角度来讲,角川的心理变化是本片真正的故事。实际上,《南京》一片与《硫磺岛家书》更为直接的一个关系是,它们共同的诉求是完成对日军的“去妖魔化”处理。所谓的“屠城”在《南京》中不可见,而“杀人”则呈现为消灭中国军队,以及消灭难民营中的中国军人,这是“去妖魔化”的一个方面。而另一面,显然慰安妇的层面是被拿出来讲述的,这构成了故事后80分钟的主要冲突。我不想对此过多评论,然而一个显而易见的事情是,杀人和强奸构成了《南京》故事简单化的一个方式。 在此我想引用王炎先生《奥斯维辛之后——犹太大屠杀记忆的影像生产》一书中有关南京大屠杀的讨论(见该书111页《对话:纳粹屠犹与南京大屠杀之比较》。王炎的主要观点是,屠犹在西方语境中是一个非常具有生产性和复杂性的讨论空间,而中日对南京大屠杀的讨论常常纠缠于细节和真实性的争执。当然全书对这个问题作了十分深入且有见解的讨论,有兴趣的朋友们可以去读一读。在这里我想指出的是,就《南京》一片而言,陆川的策略也是相同的——绕开细节的争执,比如人数,方式,真实性;而将这一事件处理为一场战役:日军攻克时为中国首都的南京。而这一战役并不比其他任何一场抗日战争(似乎我应该用的词是中日/日中战争)中的战役更具备可言说性,换言之,南京“大屠杀”并没有比其他任何一处城市的沦陷更为悲惨。那么结合前面的视听分析,或许陆川通过这种军事片的视听风格,他想要做的事情是把南京大屠杀在二战和中日战争之中重新定位。 这就是我把《南京》指为历史景片的最终原因。陆川的诉求显然不是血泪控诉式的言说,而是他对“南京大屠杀”的理解。相对如《浩劫》中将屠犹神圣化的诉求,陆川却在对“南京大屠杀”去神圣化(当然我必须声明这不是我指责本片的原因)。如果陆川想要完成这一目的,那么他显然是失败了。《南京》之中,南京成了一个悬浮的舞台,这里只有一座军营和一个难民营,于是陆川的诉求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说陆川是要从细节展示全景,那么不幸地,他又失败了。空间模糊,视点混乱,剧情支离破碎——他想说什么?我很难找出一个明确的表达。去看看网上的影评,我很惊讶地发现,大家都看到这部影片的视听呈现里不存在的东西——既如此,那为什么还要去看这部片子? 很遗憾。陆川这部《南京》真是令人失望透顶。它充其量是历史景片而已,景片之前,连情节剧都没有发生。我必须指出的是,互联网作为中国民族主义情绪,尤其是反日情绪最集中的地方,而同时网民和影院观众的高度重合,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南京》会是一个合适的文本。但是同时,我并不相信这个文本能够满足,或者迎合这一观众主体的诉求。虽然陆川在片中刘烨光荣牺牲的时候让等待屠杀的中国军队喊起了“中国万岁”的口号,但是我相信这一口号不及《色戒》里头那句“中国不能亡”。关键问题在于,当观众希望去找一些感动和煽情的时候,他们显然很难找到,或许那些说被感动的人,都是自己把自己感动了。只是最后那几张相片小小地煽到了我一下,然后不幸被我发现,不是相片的问题,而是音轨里煽情的小提琴。 言而总之,这部片子砸在剧作上。陆川大人,下次您拍片还是请个编剧吧。于是与《可可西里》的评价一样:精神可嘉,水平着实有限。也许对南京大屠杀而言,我们需要的还是《约翰·拉贝》那样的情节剧。
一句话评论:下手狠,力度深,劲道足,让每一个中国人都会不禁喊疼。 卡夫卡说,“如果一本书不能给我们猛烈一击,那么,读这样的书又有什么意思呢?”同样,有一种影片注定了我们在观影过程中会感觉不舒服,甚至心灵被猛烈一击,而《南京!南京!》就是这样的一部影片。 在《南京!南京!》中,陆川下手之狠,力度之深,劲道之足,让每一个中国人都会不禁喊疼,但是这样的疼值得。 影片采取了多点叙述的方式。普通士兵、国际友人、普通民众甚至日本军人都成为了历史的见证者和参与者,在时间的轴线中娓娓道来,不凌乱不刻意,残酷、真实、直接到让人目不忍睹的地步。 作为贯穿全剧的人物,透过日本士兵角川的眼睛,观众看到南京这座城市如何在三天的时间沦为死城。一方面影片毫不吝啬的表现角川和他的队友们如何心狠手辣,任意而残暴地进行杀戮行为;另一方面影片不回避他们在面对抵抗时抱头鼠窜,会想家,甚至会有对战争的困惑,被还原成人的日本士兵不再是凶神恶煞的形象,他们不在简单的“脸谱化”。 这种视角变化,于是,《南京!南京!》不再是一方对一方的控诉,或者一方对一方的凶残,交战双方在一个更为客观和平等的平台上对话,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不再缺失,《南京!南京》从交战双方的角度,去探讨人在战争面前表现和人和战争的关系问题。软弱,反抗,害怕、逃避,反省,这些层面都在电影中得到了体现。 影片通过强烈的对比表现这种复杂的关系,开头一场民间抵抗士兵和日军小巷狙击战,打得很过瘾,但是接下来的花样百出的屠杀战俘却让一切陷入死寂;那些主动举手去给日军当慰安妇,以换得难民营暂时安定的年轻女子和那些拿着武器却放弃抵抗,举手投降的残军士兵;努力积极保护伤员和难民的外国友人,而却主动像日军出卖情报,希望苟且偷生的唐秘书;……一面是贪生怕死,一面是舍生取义,恰如其分的解释电影的英文标题:生和死的城市,在这么一个极致环境下,人是怎么面对生死的,人性的高贵和卑微在这个特殊的舞台被尽情放大,正因为各种各样的视角存在,才使这部电影变得丰满而充满了内涵。 影片中的每一个形象都可以在历史中找到原型。就在观众对这些人物有了感情,希望他们能够活下来的时候,电影一次又一次地抹杀了这样的幻想:死不瞑目的陆剑雄,被枪决的姜老师,被抬上运尸车的小江,他们都死得突然,死得丝毫不留任何余地,事实就是如此,不要奢望他们能够活下去。甚至如果他们活下去,都是对死去的那三十万同胞的不敬重,南京没有大团圆,南京也不可能有大团圆。 前南非总统曼德拉说过;“可以宽恕,但不能忘却”,而这部影片不是想要宽恕曾经的暴行,更不是忘记这段屠杀的历史。他们虽然逝去,但是却让经过了那场灾难的中国人,不再以是一个受害者的形象出现于世人面前,除了血淋淋的杀戮,更重要的是即使在当时最恶劣的环境下,同样会有反抗,有抗争,有对生命的渴求和对尊严的保护,让我们对这些逝去的生命不由肃然起敬。于是南京大屠杀,不止是一个教科书上的数字,每个数字的背后都曾经是鲜活而美好的生命。 如果说影片的前三分之二就像一把匕首,一下下干净利落,扎得人很疼,而影片的最后一部分就是一把日本武士刀,看似规矩却善于暗中袭人。 影片的后半段略显舒缓,尤其是那段日本在南京城祭祀的场面,时间之长,内容之丰富,细节之完整,让我有点窒息,就像陆川一直强调的,战争的本质说到底是精神的折磨,它是一种文化在你的废墟上舞蹈,这近乎狂热的授勋仪式,这被英雄般祭奠的亡者,——这种对武士道精神的继承,正是日本军国主义思想游荡甚至依然扎根的最大根源。 从这个角度上,角川的反省甚至自杀只是日本士兵中极少个例,只能看做他的自我救赎,更多的日本士兵在这样的思想鼓舞下,继续扮演着充当屠杀刽子手的角色,更可怕的是,这种思想作为一种文化被继续延续。 虽然影片中很多场景令人发指,但是陆川并不想通过这部电影激起仇恨甚至迁怒,这也不是一部电影应该承载的内容。不管是对日军的“美化”还是对屠杀的客观记录,以及表现中国民众的反抗,都是一种正视战争的宽容态度。民族的情感固然可贵,但是不能有了情感而失去理智,所有人痛恨的都不是普通的日军或民众,他们和角川、百合子一样都是棋子,无法选择自身命运。痛恨的是日本阴魂不散的军国主义,只要这样的思想依然在日本上空游荡,战争就有可能重新爆发,一个善于粉饰和掩盖历史的国家,一个至今没有正视历史和认真忏悔的国家,依然需要我们高度警惕,所以,这段历史我们就不能忘记。 陆川拍摄这部影片很纠结,不仅仅是花费四年的时间,上亿元的投入,更多的是一种身心疲惫的纠结,但是我们真的应该庆幸,有这样的电影能够问世,对于一个同样在二战中饱受了磨难的民族,我们终于有了可以和《辛德勒的名单》、《钢琴师》一样媲美的影片,从南京被屠杀前的士兵悲愤的喊出“中国不能亡”到今天热爱和平的泱泱大国警示世人的“中国不能忘”,观众和陆川一起,完成了一次对战争,对人性的思索和升华。争,对人性的思索和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