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这座世界名城已被许多人写入文中,摹在画上,摄入镜头,要想突破他人巢臼,重新再现这座城市的美丽风光,需要寻找另一种独特的视角。朱自清的游记散文《威尼斯》,实现了风情与游踪的整合,再造出新的艺术景象。
文章采用了风情与游踪双线交叠的手法,时而游踪,时而风物,分散重合,穿插交融,重构出一种和谐的美。
让我们循着文章时空交叉的线索,做一次威尼斯的梦游吧。
本文以空间转移为主体导向,时间的线仅仅是一种陪衬和点缀,好似在暗暗提醒你明媚的白天已经过去,朦胧的夜色开始降临。至于空间的线索则完全是依照着旅游的习惯展开的。走出威尼斯火车站,作者首先为我们勾画出城市的全貌和总体布局,然后领我们进入威尼斯最著名的圣马克方场。它南临大运河,东边居中是圣马克堂,右首矗立着一座钟楼。紧挨教堂,建在运河边上的是公爷府,这里是威尼斯最热闹的、最华妙庄严的地方。圣马克教堂建于十一世纪,已有八九百年历史,拜赞廷式的中央圆顶式结构融进了线条轻快、造型挺秀的哥特式建筑风格,东西方艺术交融在一起,庄严而华美。堂内屋顶与墙壁在黄金色的质地上嵌满碎玻璃制成的画,耀眼夺目,金碧辉煌。圣母像的颜色或蓝或红,显得异常肃穆。用各种颜色和花形的大理石铺成的地面在空阔阴暗的氛围里,更觉伟丽森严。教堂左右有两溜儿三层楼房,式样别致,并不对称。白石造的拱门恰与教堂的门面与圆项相称,越发衬托出教堂的超凡脱俗,气宇轩昂。教堂的右首有个空阔的小方场,钟楼恰好填补了这个空缺,以偏取势。整个方场的建筑,既有节奏起伏,又很匀称和谐,真可谓意大利建筑史上的精品。作者由表及里,又由内及外,秩序井然地描述了圣马克教堂及附属建筑群的壮观景象,层次感极强。
沿教堂向右,就是建在运河边上的公爷府了。它最著名的有壁画和屋顶画,其中丁托列托的《乐园》,笔法豪放,构图宏大,色彩响亮,画面动人,开巴罗克之风。当然最有价值还要算公爷府哥特式的建筑了。三层构造,下两层由尖拱门与柱子组成,最下层拱门简单疏阔,中层相对疏密,最上层更加简单,除了疏落的门窗,一根柱子也没有,整块墙面用白的、玫瑰红的大理石砌成朴素的方纹,在日光里鲜明得像少女一般,一派典型的意大利风格。从运河中看这座建筑,像在水里又像在画中,玲珑的底架,精巧的房屋结构,艳而雅的颜色,令人惝恍迷离,似梦非梦。如果说,在圣马克堂建筑群上作者突出的是富丽堂皇,庄严肃穆的外观,是那种强憾人心的动魄力,那么王爷府更注重的则是如画如诗的意境和诗意般的朦胧美。两物比照,特点各异,形象鲜明突出。至于对于圣马克方场西北面另外两座著名教堂的介绍,则采用粗写的手法,侧重于绘画艺术成就的简介,如丁托列托的《十字架》、卡奴洼的《圣处女升天图》、倍里尼的《圣母像》等。
如果我们依序作者笔下的描述,将这些空间建筑按文中所叙的顺序和位置连缀排列起来,会轻而易举地临摹出一幅以圣马克方场为中心的威尼斯主要胜地的游览图,而且准确清晰,这不能不归功于作者逻辑叙述的严谨和规范。
在条理性、层次感极强的记游中,文章还穿插了威尼斯风情风物的介绍,表现出作者在建筑、造型、绘画、音乐、工艺制造、风土人情等多方面广博的知识和深厚的造诣。
首先是它的水色。威尼斯是“海中的城”,大运河像反写的S横穿全城,河替代了街,小河道便像北京的小胡同。大小河道互相贯通,轮船和“刚朵拉”(一种摇橹的小船)在运河里随意游荡,惬意得很。威尼斯有的是桥,桥桥相连,四通八达,想去哪儿都走得到,无需下河。清澈透明的绿水倒映出哥特式建筑的清影,半明半暗,宛若一幅油画。中国人便一下回想起江南水乡的清丽秀美。在文化风俗上,各民族之间确实存在着许多相通会意之处。只不过江南更多些东方的味道。
其次便是它的艺术氛围。意大利做为欧洲文化的摇篮,在音乐、绘画、工艺制造上都有其绝顶之处。作者描绘了威尼斯最诱人的夜景,大运河上回荡着的抒情小夜曲。文章先铺叙出夜曲的序曲:家家窗下飘着歌声。随后便推出主要乐章。在运河上,有用红红绿绿的纸球灯装点的专门用来唱夜曲的船,两旁排着“刚朵拉”,唱曲的围桌而坐,有男有女,轮到便站起来唱,旁边还有配乐。颇像今天流行的“卡拉OK”。歌词自然是最纯粹、最清朗的意大利语音。当然乐章的主旋律还要由意大利的歌女们一展歌喉,她们才是饮誉世界的歌手。唱完几曲,船上就跨过人反拿着帽子收钱,多少随意。不想听了,“刚朵拉”就摇向别处。很像江南名胜秦淮河的光景。只是秦淮河的笙歌彻夜,更具迷人色彩。
还有每隔两年在威尼斯举办的国际艺术展览会,聚集了欧美各国绘画雕刻的精品,种类繁多的现代派作品随处可见,新奇得教人眼睛发亮,却说不出数路。还有诸如玻璃器皿,刻花皮件,大理石小雕像等等,皆为威尼斯的名产。作者结尾部分对绘画、工艺制作艺术的简述,恰到好处,使文章在整体叙述上更显得详略有序,重点突出。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有羞涩的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些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的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彩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的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话:[益鸟]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