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津安二郎在谈到黑泽明的时候曾说:“我一直注意黑泽明,喜欢他的《野狗》,但是有点担心他最近似乎在重蹈内田吐梦的覆辙。”这个所谓“内田吐梦的覆辙”,说的是黑泽明电影里花样翻新的实验性。同样作为享誉世界的日本电影导演,与黑泽明充满实验性的风格不同,小津安二郎的电影,风格统一的有点刻板,虽然有人曾向他进言,偶尔也拍些不同的东西吧,但是小津都以“我是开豆腐店的” 来为自己的“毛病”辩护。 小津的这种固执,用我们中国的一种说法就是“忒轴”,这也是这本小书的书名向读者传达的一种信息,而事实上,翻看这本书的内容就会发现,小津安二郎也有他“跳轴”的一 面,甚至说他的“轴”完全是建立在他的“跳轴”之上的也未尝不可。 跳轴,是电影拍摄的一个术语,简单点说,当两个人面对面谈话时,假定有一条连接两人视线的虚拟轴线,摄影机只能于轴线的同一侧拍摄两个人的特写,如果跳到另一边,就会在荧幕上形成两个人面向同一个方向对话的画面。跳轴是影视相关专业入门之初的必修法则之一,说是金科玉律也不为过,但是小津安二郎却连写了《电影的文法》和《电影没有“文法”》两篇文章,对这一金科玉律提出自己的质疑,并且自认为是全日本乃至全世界独一份坚持“跳轴”拍摄的人。 作为一个“电影文法否定论”者,小津不仅跳轴,在其他的所谓文法上也是不拘一格,他的电影几乎不用移动、重叠或者淡入淡出等技巧,也不喜欢拍外景,甚至就连他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榻榻米视角”,其实也没什么玄虚,不过是因为地板上到处都是电线,于是只好从下面网上拍。 这一系列的自我解构,确实使小津“轴”的一面有所松动,但是“小津风”能够长盛不衰,靠得不光是他对于文法的破坏,更主要是还是他对自己风格的探索和坚持。小津不喜欢电影的过度戏剧化,而是“想在表现内容中不落痕迹地积累余韵,成为一种物哀之情,让观众在看完电影后感到余味无穷”。纵观小津安二郎的电影生涯,可以说完美地执行了他的这一理念,小津电影中那些安静的画面,性格内敛的人物,精准地把属于荧幕的“七八分”传达给了观众,也把没有传达的那两三分,长久地留在了观众与经历、与认知相关的余韵之中。 区别于其他电影研究者对小津电影的论述专著,在这本小书里,除了集结了小津直接谈论电影艺术的文章,还收录了小津作为这个行业的资深从业人员,从更为广阔的视野来审视电影艺术的一些看法和见解,包括演员的表演、电影审查制度、电影评论以及电影的未来等等。就连他曾经参加侵华战争和他在战场上对电影的重新思考这一段经历也没有刻意回避,可以说《我是开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这本书简洁而完整地概括了小津安二郎的电影人生,就像他通过细致的刻画和适度的留白让观众任意丰富他的电影一样,通过这本小书肯定能让不同的读者对小津安二郎墓碑上的那一个大大的“无”字读出更多的领悟和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