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很难想象可以把三家的思想连起来讲,但后来,我发现并不难,前提是要找到他们的共同点。幸而我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三家都重视“利”,看了这句话,先别忙拍砖头,听我慢慢道来。
我谈不上研究吧,就是琢磨出来的。我发现三家的思想,都离不开一个“利”字。很多人看见这个利,都会很奇怪,说你是不是把这些思想都庸俗化了?这也难怪,大多人理解的利,都是自利,而自利,往往和自私是相联系的。比如孔子就曾经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实际上,利,不光包括私利,也包括公利,不过一般情况下,人们管那叫公益。因为事实上,人类的一切活动,都离不开一个利字。这三家里,大部分都是公利,除了道家,道家是自利的。这个我们放后面讲。至于其他两家,则是代表各自阶级的利益。儒家代表统治阶级和贵族阶级的利益,墨家则代表小生产劳动者的利益。下面我就分说一下。
首先说儒家。儒家的学说经过几千年的沉淀积累,以及革新改变,已经和孔子当年的思想大相径庭了。先秦以前的儒家,孔子和孟子都希望维护既定的秩序,去维护旧统治者的利益,比如孔子说“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论语·尧曰》),孟子说“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孟子·离娄》)。都是要恢复氏族部落国家的生存权利。当然,孟子更倾向于旧统治者里出现一个仁君,《孟子·梁惠王上》里,他和梁惠王谈话,梁惠王问他:“天下恶乎定?”孟子说:“定于一。”梁惠王又问:“孰能一之?”孟子说:“不嗜杀人者能一之。”这句话对不对呢?秦始皇就企图和这句话较劲,他通过以杀止杀,统一了中国。可惜以杀止杀并不能长久,历史和秦始皇开了一个玩笑,他的王朝到二世就夭折了。
从汉朝开始,以儒家思想为正统的制度被确定了下来。虽然汉初统治者奉行“黄老之术”,但国家富足以后,他们就会想到儒家学说。因为儒家思想本来就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西汉著名学者董仲舒他在融合了阴阳家的五行学说之后,将儒学彻底改造为统治阶级统治民众的理论工具。前几天和任海聊天,他说古代学儒学的人,目的都是为了做官,我虽然不认同这个观点,但他也说出了儒家的一个特点,那就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维持一个稳定的统治秩序。你要当官,你就得读四书五经,你就得认同统治者的统治方式。同时,还有一个深层的原因就是,读书人大多出身富裕,即使不是地主,生活也是很优越的。穷人肚子都吃不饱,更别提读书了。那这些读书人做官以后,自然要维护自己阶级的利益。在两汉时期,儒家有两个很兴盛的学派,一个叫古文学派,一部分叫今文学派。在西汉末年的时候,由于董仲舒以及政府的提倡,孔子逐渐被神化,今文学派捏造了一些被称为“六纬”的东西,以此区别于“六经”,说这些也是孔子写的。把孔子吹捧成了如来佛一样的神通。这时候就有人看这些人不顺眼了,你吹牛也得有个谱啊。他们主张把孔子还原成本来面目,作为理论支撑,他们声称找到了“秦燹”之前的古籍,具体好像是汉朝一位藩王盖房子,从孔夫子的老宅里发现了一些孔家珍藏的书。我们知道,秦始皇一把火,烧了天下人的藏书,后来项羽又一把火,烧了秦朝的书,天下的书基本被烧尽了,毁灭文化的罪人,还应该加一个项羽。这些主张还原孔子本来面目的人组成了古文学派,他们和董仲舒的追随者展开了一场大的辩论,促进了古代经学的发展。等到了魏晋南北朝的时候,稳定的社会秩序不见了。兵乱不断和军阀割据,使儒学没有了用武之地,结果道学又开始盛行起来,这一点,我放到后面讲道家的时候,再讲。经过宋明理学的洗礼,在明清时期,儒学彻底沦为了统治阶级禁锢人民思想的工具。所以总体上说,儒家,是代表统治阶级利益的。
下面说道家,道家是主张个人利益的,即自利。为什么这么说呢?这要从道家的历史说起。最早的道家人物,大多是隐士,比如著名的楚狂接舆,这是一群对社会失望的人,他们不愿做官,隐居山林,当然,也不排除有避祸兵乱的原因。他们企图用脱离社会来全生,后来,他们中的代表人物给这种逃避现实的做法找了一些说辞,这个人就是杨朱,没读过中国哲学史的人一般不了解这个人,事实上,就是学界,对他的来历也搞不清楚,包括生卒年和籍贯,简直一个黑人黑户。《孟子·滕文公》里面说:“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这样一个著名人物的生平却无法考证,很让人费解,我估计也是那两把火烧的。杨朱的著作并没有传世,不知道他没有写还是别的原因,所以要找他的思想,得从别人的书里找。《孟子·尽心上》里说:“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这种思想被称为“人人为自己”,看,我说的自利出来了吧?他还有一个观点,叫“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韩非子·显学》),这个思想被概括为“轻物重生”,是韩非的原话。从上面我们可以看出来,杨朱是一个利己主义者。这种思想,在道家这三个人物杨朱、老子、庄子的身上,是贯彻始终的。区别就在于,杨朱只想的是逃避,老子发现,人想脱离社会是基本不可能的,所以要在社会里生活,就得有一套趋吉避害的方法,于是就有了《道德经》,在《道德经》里,老子不但教平民怎样趋吉避祸,也教君主怎样治国,并不是他热衷于治国,那不是他的本意。而是说你君主治国无方,发生什么动乱兵变的,我也得受牵连。我为了不跟着你倒霉,所以我帮你,就好像鲁仲连一样,帮完你,我直接走人,官我是不做的,只要你们打仗别影响我生活就行。不过事实上,世界上任何办法,也不能让你永远不死,或者说受到伤害,否则你说,那我读完《道德经》,不是基本就死不了了,最差也落一个寿终正寝。呵呵,老子他们当然不会这么想,老子说:“吾所以有大患者 为吾有身 及吾无身 吾有何患”(《道德经》十三章)。这就有一点希望长生不老的意味了,实际上是老子的叹息,说我给别人教了那么多,可人都有一副躯体,有躯体就有死亡。估计老子是想研究一下,怎么才能把自己的躯体变没了。可惜他老人家到底研究成了吗?我们不得而知。按照宗教的说法,应该是成功了。因为他后来骑着青牛飞过了函谷关,守关的官员叫尹喜,他想尽办法让老子写本书给他,让他也长生不老一下,就有了《道德经》,可尹喜翻来翻去,发现这基本上就是教人避祸,不是老子的最终秘籍,于是就弃官和老子云游去了,最后也许就长生了。
但现实中的人,并没有看见老子长生,他们只听见老子的叹息。于是下面的人,就继续研究老子的理论,最后发现自己火候不够,最多研究出了一个“精神胜利法”,这就是庄子的理论。庄子怎么回答老子留下的问题呢?他说“齐万物,一死生”(《庄子·齐物论》),就是说,你把自己和万物看成一体,那生和死,不就是一样吗?呵呵,唯心主义有一句很搞笑的话“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就是这么来的。庄子已经把自己的灵魂交托与天地了,这就是“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那既然不把生死当一回事了,那老子的问题就不成问题了。我估计道教之所以不尊庄子而尊老子为教主,除了因为老子的结局神秘之外,还因为他把那些妄想长生不老的人的梦想给彻底破灭了。庄子的理论,也是道家理论的最后阶段。道家始于逃避,终于豁达,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所以总体上说,道家追求的是个人利益的最大化。平民用它防身,君主用它治国,不分阶级,谁用就追求自己的利益。
最后说墨家,我前面说墨家是代表小生产劳动者的利益的。这个不是胡说八道,是有一定根据的。墨家的观点主要有三个:节用、兼爱、尚同。其中节用是基础,尚同是保证,兼爱是方法,目的是达到“天下大同”。先说节用,作为小生产劳动者的代表,墨子很重视人们的温饱问题,他关注的是“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所以他主张“非乐”,不让统治者享受,因为他们“将必厚措敛于万民”,给劳动者带来负担。不但不能帮助生产,也不能保卫国家。“不极五味之调、芬香之和,不致远国珍怪异物...古者圣王制为衣服之法,曰:冬服绀緅之衣,轻且暖,夏服絺绤之衣,轻且清,则止。诸加费不加于民利者,圣王弗为...”(《墨子·节用》)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衣服是用来遮体的,穿那么好干吗?饭是用来果腹的,吃那么好干吗?房子是用来住的,住那么大干嘛?你们要享乐,我们就得辛苦。完全是从劳动者的角度考虑的。
然后说第二点,兼爱,这也是墨子学说的核心,我把它归纳为商贩哲学。因为他兼爱的出发点是交利,即“兼相爱,交相利”。不管是谁爱谁,那都得有好处。这也是小商贩从日常交易中的来的经验。比如我是卖柴的,你是卖米的,我拿柴换米,我们俩就都得到了好处,这就是交利。墨子企图把这种狭隘的经验贯穿到他的理论中去,就产生了兼爱。兼爱就是广泛的爱、爱一切人。但我爱你,前提是要有好处:“故虽有贤君,不爱无功之臣,虽有慈父,不爱无益之子”(《墨子·亲士》)既然大家要兼爱,那咱们就得说道说道了,道家有一句话,叫“谩藏诲盗,冶容诲淫。”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不把东西收藏好,人家自然要起偷盗之心,你打扮得漂亮、妖艳,难免要让人想到淫邪之事。所以富人,你可以把你的东西分些给穷人,别的被偷、被抢,甚至被杀。大家都一样,谁也不嫉妒谁,我也不穷了,你也不用担心东西被抢了。当然,这些话都是我想象的。我想墨子多少有一些空想社会主义。他要求绝对的平均,基本是不可能的。最后,他讲说尚同,就是说要完成这个浩大的兼爱计划,必须统一指挥,大家都听一个人的,才不会乱。。这里就体现出他矛盾的地方,他既要兼爱平均,又要专制统治,这是很不现实的,也反映了小生产劳动者的局限性。
太史公说:“举世熙熙,皆为利来,举世攘攘,皆为利往。”(《史记·货殖列传》),信之然也,古人诚不欺我!